钢琴

从很小的时候，她就喜欢听钢琴的声音。

清脆，连绵，温柔，细腻；像一场午后阵雨，细细的雨丝，淅沥淅沥的雨声，恬静而澄净。

朦胧的童年回忆里，她依稀记得，那一段时间她到舅父家小住，她每天早上都在轻轻的钢琴声里醒来。

关于那些日子的记忆一直都很模糊，然而那些早上自落地窗洒进来的金色阳光，书房里清脆的钢琴声，偷偷从房门背后看着表姐挥舞双手的剪影，却一直深深烙印在她脑海里。

她一直眷恋着那些早晨里的钢琴声，现在的房子里也堆满了许多钢琴曲唱片；早上醒来作早餐的时候听，下午发呆的时候听，晚上写日记的时候听，有时候还会在从睡梦中醒来的那一刻，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些听着轻轻钢琴声醒来的童年早晨。

虽然很喜欢钢琴的声音，但是因为家里负担不起的缘故，她没有学钢琴。直到长大有了自己的房子以后，她仍然没有学钢琴，只把那些美好的回忆收藏在记忆里，在那些堆满房子的钢琴曲唱片里，一直到她认识了男孩。

听着男孩弹钢琴的那个午后，天空飘起了一阵细雨。德布希的 Claire de lune，她认出那首曲子。

在那清脆的钢琴声里，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日子里，听着钢琴声醒来，缓缓洒进来的晨光，轻盈的双手飞舞的剪影；她听得如痴如醉。

于是她搬进了男孩的房子，继续着她对钢琴的声音的眷恋；周末的早上，听着钢琴声醒来，下着细雨的午后里，听着钢琴声沉思，温热的夜晚，听着钢琴声，轻轻从背后环抱男孩，安静地感觉他温暖而恬静的呼吸。

男孩总是为她弹奏一曲又一曲的钢琴曲，然后在她的怀抱里亲吻她，告诉她，他很爱很爱她，再没有另一个女人会让他如此眷恋。而她总是安静地微笑不语。

春去冬来，逐渐地，她的安静让男孩感到了不安。

男孩的逼问最后没有从她口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。于是，在一个寒冷的早上，她匆匆收拾了衣物，离开了男孩的房子。临走之前，她在男孩的钢琴前面坐下，第一次触碰那洁白的琴键。

然后她听到了，从自己指下发出的钢琴的声音。她轻轻地在琴键上尝试着，逐渐地手指开始灵活了。她模糊地弹着回忆里的钢琴曲，那些早晨里表姐曾经弹过的钢琴曲，那些男孩弹给她听过的钢琴曲，还有那一首德布希的 Claire de lune.

弹完了 Claire de lune，她站起身，把钢琴盖上，离开了男孩的住所，回到了自己那间堆满了钢琴曲唱片的房子。

她继续着从前的生活，早上醒来作早餐的时候听钢琴曲唱片，下午发呆的时候听钢琴曲唱片，晚上写日记的时候听钢琴曲唱片。然而有时候在从睡梦中醒来的那一刻，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些周末的早上，听着男孩轻轻弹着钢琴的声音，然后亲吻她说，很爱她。

在另一个冬季来临之前，她在书局里看到男孩的摄影集；男孩放弃了钢琴之后，把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钻研摄影里。

摄影集的内页里，她看到一张一个女人在早晨的阳光里坐在钢琴前弹钢琴的背影照片，下面的标题为：弹钢琴的女人。在摄影集里，男孩写着：把这本摄影集，仅献给此生最爱的女人。

她轻轻摸着那张照片，慢慢地，眼眶红了。